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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活在这个世间,总会为许多事所困扰,而最大的困扰大概莫过于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这个终极的问题了。人生而有欲,欲不可得便有苦,有苦就寻求超脱,为求得超脱的途径就产生了宗教。宗教以解除人生之苦,寻找世外乐园为基架,围绕着生与死的问题展开了种种的讨论,形成了种种的教义,也就产生了各种不同的流派。禅宗是其中别具风格的一支,是东方文化智慧的结晶。在许多人的眼里,禅是神秘的,是非常态的,甚至是荒唐的。因为在禅学的历史中,那些禅者的种种言语行为,往往透露着怪诞不经,不合常理。但禅真的是远离世俗生活吗?禅者究竟要告诉世人什么呢?禅者的生活意义又是什么呢?
禅是由大乘佛教中发展起来的。禅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不求赖于典籍仪式,只求心证,求顿悟,在日常的行为生活中直接把握佛学的精髓。在传统的观念中,达摩是禅的始祖,而六祖慧能则是禅的奠基者。正是从慧能开始,禅开始突破了传统的辨析烦琐名相的路,而主张不立文字,以心传心,顿悟成佛。宣扬慧能的禅学思想的典籍是《六祖坛经》。在其中记载了一个有名的公案,既慧能与神秀两人之间的一场辩斗。神秀作偈子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慧能认为不对,于是也作了一首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后人评价说,神秀的偈子表现了“即心即佛”的思想,而慧能则表现了“非心非佛”的思想(见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历史上对这段公案的评断大多数认为是慧能比神秀更加体会到了禅的精髓。因为他对世事的勘破显得更加彻底。总之,禅自神秀和慧能起从此分为北宗和南宗。南宗立慧能为宗师,北宗则尊神秀。后来南宗逐渐兴盛起来,北宗则走向衰落。现在我们所说的禅一般是指南宗。南宗随着发展,逐渐分化成五宗两派。五宗是: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两派为杨歧派和黄龙派。这些宗派中又以临济宗影响最大,流传最广。不过尽管存在着宗派的林立,但各派间却并没有太大的教义分歧,都是求顿悟,求解脱,区别只在于名与实的差别。名指教法,实是禅林的传承关系。总的来说,禅学之中没有什么门派的对立或囿于门户之见,更多的是互相的切磋与印证。
佛教认为人生是苦的。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而要去苦,就得因道灭之,而这就需要修行。修行的结果有“渐悟”和“顿悟”之分。禅宗主张“顿悟”,顿悟的结果是成佛。“自迷时,众生即佛;自悟时,佛即众生。”(慧能)。因为禅宗认为,人皆有佛性,只是“外缚声色,内起妄念”,一时蒙蔽不自见罢了。只要静心修行,去除尘遮浮翳、杂扰虑动,就能洞见自性空寂,还我真如。而这悟的契机就靠机缘。或因久思静虑后灵光闪现所得,或因禅师的棒喝机锋所启,甚至花开花落、驴鸣马叫,乃至跌倒绊跤,这样的小事都有可能引发顿悟。而悟之前的境界和悟之后的境界是不同的。如青原惟信禅师有一段语录: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是山,见水只是水。(《五灯会元》卷十七)张中行先生在《禅外说禅》一书中解析道:三般见解,前一种是常见,中间一种是佛家的理论体会,第三种则是禅悟所得之境。但这境究竟是什么,张老先生则回答说:难言也。相比之下,冯友兰先生的解释倒清楚一点:在禅者中,目之所见有现象和实相之分。未悟时所见到的只是现象,而悟后见到的就是实相。其实现象就是实相,只不过是人在不同的主观意境下所产生感受也不同。因此山与水不论你悟与未悟都是那样的,只是境由心造,在你未悟之前和悟之后它们给你带来的主观感受却存在着区别。百丈禅师也有一段话阐述了悟与未悟时的差别与联系,“未悟未解时名贪瞋,悟了唤作佛慧。故云:‘不异旧时人,异旧时行履处。’”(《古尊宿语录》卷一)
禅者一生修求的就是要洞见真如,让心处于一种自然、真实的状态。如《维摩经》说:“欲得净土,但净其心。随其心净,即佛土净。”又如《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的这种状态是一种大统一、大肯定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再没有生死的对立,贵贱的差别,物我的两分,有的只是洁静、湛然与平和。只有让心达到这样一种状态,人才是真正的自己的主人,人也才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其实洞察我们俗人的生活,岂不是常常因为见可欲而引起心动,并为之孜孜以求,从而生诸般烦恼。而在禅者那里,他们保持着一种最简单的生活,并顺其自然,不向外界强求些什么。唯其无所争,无所求,心也就无所住而任自然了。因此,在禅者的生活中,存在着一种大肯定,而并非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禅是虚无主义的。“这种肯定是具体的,绝对的,无限的。”“禅的全部目的是和生命融合,捕捉人生各个方面的永恒的价值。”(铃木大拙《禅者的思索》)
禅之所以被世人认为是神秘的,难与理解的,主要是因为其思维的独特性。禅要打破世间的二元结构,突破语言、逻辑和理性的局限,从本原世界中直接捕捉真理。在俗世中,心与物永远是处于一种对立的二元状态,人们也习惯于以语言为载体,以逻辑为手段,以理性为指导去谋取知识,而这正是禅所忌讳的。因为当你用语言、逻辑和理性去看待事物时,事物就处于一种与人相对立的状态,并且失去了那一种流动性和完整性,变成是凝固的、破碎的了,人也就难于真正与物融为一体,人也就将自己视为游离于宇宙之外。只有当人用心去体验、去直观把握事物的活动状态,人才能感受到那一种生命与生命相融合、相沟通的喜悦,人才会领会到人只是天地宇宙的一延伸部分,同时天地宇宙也只是人体的一个延伸,进而进入物我两忘,人和天地宇宙合为一体,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和精神上的超脱;相反,当人受缚于语言、逻辑和理性时,人的精神意识有所待,受理性思维条分缕析的影响,人就难于全面地、直观地看待事物,人也就难于获得事物的真相,进而为无明所蔽,心也就难于进入空明的状态了。禅要求人直接面对事物,把握其真相,而抛弃语言、概念等逻辑的载体,从而做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廓然无圣”(达摩语)。
因此,在禅的世界中,第一义(即禅的真谛)是不可说的。灵山会上,世尊拈花示众,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在一拈一笑中,全部的佛法转传完毕。世人常听到这么一句禅语,“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也是表达这个意思。所以文益禅师在《语录》里面有这么一段对话,“问:‘如何是第一义?’师云:‘我向尔道,是第二义。’”于是许多禅师常用沉默来表达禅的真谛。如维摩大士对文殊师利的什么是菩萨的不二法门的问诘表示默然,对此文殊反倒赞叹说:“乃至无有语言文字,是菩萨真入不二法门。”(《五灯会元》卷二)另外一些禅师则常答非所问,言不及题,亦以表示禅的不可说性,于是才有了禅是“干屎橛”,祖师西来意是“庭前柏树子”等一系列的怪异言谈。禅者有时还用动作来回答别人的问禅,如临济喝,德山棒,还有俱胝的竖指,雪峰的女人拜等。最能体现禅的反语言逻辑的大概要数傅大士的那首偈子了,“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充满着语言的悖论与矛盾性。但禅者认为,正是如此,才道出了禅的要旨,即要破除常识,从逻辑和偏颇的常语法的压迫中解脱出来,从而获得新的观察方法。其实禅的这种思维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人常常就是囿于常规思维,逻辑思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拘于管窥之见,只能得豹之一斑,并且我们不得不承认,一般的逻辑推理方法在最深层的精神要求面前毫无作为,这也是科学无法取代宗教的原因。
明了了禅者的思维也就明了了禅者的做法。禅者认为“诸法空相”,要求人不着一物,“一丝不挂”。“放下着”曾是佛教中最深沉的呼唤之一。如有僧问赵州:“一物不来时如何?”赵州即回答说:“放下着。”(《五灯会元》卷四)禅要求人心无挂碍,而一旦心有所执,就得抛弃它。如空也上人被人询问如何念佛时,只回答:“抛弃它。”于是照禅宗说,成佛的最好修行方法是不作任何修行,就是不修之修。因此,在禅者看来,“担水砍柴,无非妙道”,“饥来吃饭,困来既眠”(《景德传灯录》卷六)这就是禅者的修行的全部。当然历史上的禅者的实际中的修行远不止这么简单,这里只从理论上进行叙述。禅还认为,礼佛、敬佛都是不必要的,佛就在人的心中,只须向内寻觅,无须外求。因此赵州对拜佛的僧人打了一记耳光,因为,尽管“礼佛也是好事”,但“好事不如无”(《五灯会元》卷四)。这样,出现呵佛、骂佛(如德山宣鉴),乃至烧佛(如丹霞天然)这样的事也就不足为怪了。
尽管禅否定典籍,否定权威,主张“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但禅宗还是保留了大量的关于禅的修行之类的典籍以及记录各禅师的公案、语录之类的书籍。这看起来似乎与禅的教旨是大相径庭的。其中自有解释。禅者知道真正的禅悟是无需文字的,但不是每个僧人都有那么高的资质,都有那么好的机缘,能够自悟成佛。为了实现四弘愿,即“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佛道无边自愿成。”(见天台宗的开祖智者大师所著的《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使更多的人能够接受佛法的洗礼,脱离苦海,那些有道高僧就不得不进入言筌,著书阐学,以示后人。六祖慧能对此有一段解释:典籍好比是手指,道犹似月,手指虽然不是月,但却能帮助指出月的位置;同理,典籍也能帮助后学者,为他们指出求道的大致途径。但典籍并不代表道,要得道还得靠自己的悟。著书阐学也体现了禅者的一种大慈悲的情怀。
作者: 无意归 发表时间 2005-06-07 12:46:49
责任编辑:徐不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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