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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刀双掷
"你讲了两个半小时了."老古沉静的看着我,掸了掸烟灰.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有时间观念."我叹口气,停止了述说.
"主要原因是你一直在重复一些事情,但又尽力的想让它们听起来很不相同."
"没办法,我的经历一直在雷同,每次都失去的很不甘愿."
"你确定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吗?"老古又点了一支烟,我才把他保释出来不足半日,他已经抽了一包了.
"要怎么去确定,才是我最大的问题."我摇摇手,叫了最后一杯英皇红。
Act.1 铁和铝的故事(上篇)
每天都要在鸡叫第二遍之前起床.
而实际上,每天把我弄起来的都不是鸡鸣.
才四五点而已,师傅就已经站在火窑前丁丁当当的开始敲打.
紧促的节奏撞击着我的耳膜,让我在冰凉的毯子上再也躺不下去.
翻身下床,搜出自己的装备,跑去打师傅的下手.
我不是很担心以后的日子.
当一个老实巴交的铁匠未尝没有自己的快乐.
况且现在我还只是个学徒.
如果师傅不给我胡思乱想的时间,我也就不去想它了.
师傅是个鳏夫.他老婆死得早,也没有再续弦.
我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有师傅这么个远房亲戚.
就把我送下乡来学艺,作为我大学退学的后续安排...
我很讨厌种地等重活,我妈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怎么会有种地那么轻松."
师傅如常的打了一盆水,我刚来的时候还以为是给我洗漱用的.
那时候师傅无言,一把将我甩开,然后往盆里放入一堆烧得通红的铁器.
我明白这个流程叫做淬火,但不是很明白为何要在早上做.
师傅按辈份算我爷爷,但并未多加理睬这个城里来的孙儿,回身做饭去了.
火炕上烧着一锅成分不明的粥,师傅坐在一边,拉着风箱抽着旱烟.
墙上贴着一幅无法估计年份的灶王画像,破旧斑驳.
厨房里有着诡异的昏暗,师傅的烟袋锅子是唯一的亮点.
我正出神看着,师傅闷声闷气的发话了:"昨晌两个镰子都叫你敲走样了,吃饱了给我返工."
我站在窑前,用挟钳按着半锈的农具,借着从削盘上一刹那擦出的高温.
一下又一下的,狠狠地敲打着.
为什么说劳动人民是快乐的,是因为在劳动的过程中,人可以找到合理的发泄渠道.
这个过程以前都是师傅在做,但他好像风湿发作了.
以往的这个季节,师傅都是关门歇业的.
因为我,这个打铁铺开始变得不同&#59;因为师傅,我的人生开始变得不同.
秋秋来的时候,我正在加工一个锄头.
那时候我大概完全是一个赤膊的状态.
这并不是师傅要求,而是我实在没有晾湿透衣服的时间.
火窑温度极高,我就绑着一束头巾,敲打着自己的行程.
有汗水滴在窑前但又立即蒸发,发出吱吱的声响.
我抹一把汗,抬起头来,看见了左顾右盼的秋秋.
我一下子有些慌乱,在这个山村里呆了几个月,没再和年轻女孩说过话.
倒是秋秋表现出足够的大方:"那个,你是蔡九爷的帮工吗?"
"什么蔡九爷,韭菜叶?"我十分不满的,其实是"帮工"这个称谓.
秋秋非常聪明地吐吐舌头:"对不起啦,你是城里来的吧."
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秋秋指指我的肤色,我这才发现我实在没有穿多少衣服...
所谓的"蔡九爷"从内间出来了,看到秋秋比看到我还开心:"嘿,是付老师阿."
然后跟平时一样把我一手扯到后面:"老师这小子算新品种,您别理他,坐."
秋秋微笑着:"九爷您歇着,我是听刘婶说您这儿这几天还开着."
师傅笑得跟花儿似的:"我这老骨头还是不行啊,亏了这几天小徐帮我撑着."
秋秋瞄了我一眼:"....就想请您这儿帮学校打一条单杠."
我一听是大工程,转身就想跑.
师傅回手揪住我后领:"去哪儿?还没开饭呢."
秋秋有些不安:"九爷,这要是不方便就......"
师傅豪爽的一笑:"方便方便,小伙子多锻炼.涯子,跟付老师去学校看看尺寸."
我拼命的想托辞,抬头却见秋秋笑吟吟的望着我,也就不好说不去了.
Act.1 铁和铝的故事(中篇)
这个山村从结构上属于复式......
外面是一环农地,却没有种东西.
不是不去种,不是不去开发.
而是的的确确什么都长不出来.
这种毫无前途的村落居然也有自己的村办小学.
秋秋带着我,穿过划不出边线的操场.
一群一群的山村小孩,欢叫着跳跃着,演绎着不可一世的童年.
我边走边看,感受着我不曾感受过的灿烂.
来到教室,我环顾四周:"不用先找一下校长吗?"
秋秋笑得很开心:"怎么有人告诉过你这学校有校长吗?"
我尴尬的笑笑,这世界上总有些东西简陋的超出我想象.
秋秋开始自我介绍:"恩,对了,我叫做付莲秋...你呢?"
我欲言又止:"妇联?..吖,那个,我叫徐涧涯."
"喏,就是那个地方."秋秋指了指房后.
"什么?"我扭头看向她手指的那个方向.
却只见到有限的荒地,和无限的荒凉.
要在这里打一条直径七公分,长7.6公尺,高4.4公尺,最大曲面为0.339的单杠.
计算这个大约耗去了我十分钟.
但要把这一组数据解释成师傅听得懂的语言,十个小时不一定够用.
秋秋答应说可以帮我跟师傅描述,但刚提到具体事项.
一转身,秋秋已经不见了.
那个原本拖迟的锄头接近完工的时候,已是黄昏.
我正打算收工的时候,秋秋却又出现在我面前.
"呵,徐师傅,早先突然有个学生把腿弄伤了.等处理好,你人已经走了."秋秋带些歉意的笑着.
"啊啊,无所谓无所谓..."我还是不满意"徐师傅"的叫法,本质上跟"姓徐的帮工"完全一样.
"九爷在吗?我这就跟他说."秋秋探头向内间张望,我叹了口气.
"九爷说,我没照应好你,罚我办事不力,他拿着我的闲钱去买炭了."我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呵呵,不会吧...九爷可不是那么孩子气的人."秋秋笑了,我一时竟有些眩目.
"随便你...我还有些事要忙,老师你看..."我还没说完,一只大手又把我拉到内间.
是师傅......就怕天天被他这样拉来拉去的,我会慢慢进化成为一只风箱.
Act.1 铁和铝的故事(下篇)
是夜,师傅温好酒,看着我啃上个星期买来的兔子.
"涯子,买炭路上,我收着个口信."师傅微微有些醉,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怎么了?关于我家里的?"我险些把骨头吐到师傅的裤子上.
"嗯,你爸跟**吵了一架,你爸说你在这儿纯粹是浪费时间."师傅悠悠的说道.
"那爷你说呢?"我帮师傅斟满酒,手一颤,酒香一下子弥漫开来.
师傅站起身,抖了抖手镰上的尘土.
我连忙说:"爷,我来."
师傅摆摆手:"涯子啊,山里人其实并不讲究...你手镰今儿个擦白了,明儿个又脏了."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爷,我听着那."
"但你不明白啊,这要是不擦,心里头不踏实啊."师傅颤鬹鬹的,眼角渗出几滴亮珠.
"爷,我明白."我背过脸去.
那夜的谈话到此为止,一个刹那,我和师傅的心通了.
我知道要干什么了,母亲送我进山的真正目的,我也明白了.
次日凌晨,我背着两大箱行李,向师傅辞别.
师傅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远去,接着回身打了一盆冰凉的井水.
为什么要在早上淬火,因为,早上的水最甘纯.
我默默的走着,离最近的长途汽车站还有四十分钟的山路.
正要转倒数第三个弯,秋秋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抹抹眼睛:"付老师,早啊."
秋秋低垂着头:"叫我秋秋就行了......昨天傍晚我听九爷说,你要走了?"
我看着秋秋,她其实并没有一般山村女孩的羞涩,我开始思考她的来历.
于是我随便应到:"嗯,回城里看看."
秋秋笑了:"人都要走了还不老实,你不回来了,我知道的."
她向我伸出了右手:"再会了."
我不知秋秋的用意,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嗯,再会."
秋秋的手并没有我印象中同龄女子的细腻.
但是和秋秋第一次的握手,留下的印象,竟是如此的温暖.
但我总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
在另外一个场合,被另外一种机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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